柳和平是个剃头匠,全家三口全靠他的手艺吃饭,可自从他迷上了象棋情况突变了,这还要我从头说起。

    紧挨着柳和平的剃头挑子就是”闲人”聚集的地方,无论春夏秋冬下棋是这里的重头戏.每每下期都有一群人围观,但是观众也很自觉,层次分明。高手圈内,圈外是底手。柳和平只能在圈外的最边缘,好在他的身材比较瘦长,把腰弓成蚂虾状再伸过他的秃头去也能看棋。就这样还时不常被人用肘部顶来顶去”去!去!去!看啥看,你又看不懂棋”别人总是这么说他。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都忍着。但平生他是个不服输的人,于是他暗下决心发誓总有一天要挤进圈内。

    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他居然不知从何处搞来本象棋名家杨官磷的名著—中国象棋谱。又从淮海商场买了盘仿牛角象棋.就这样每晚他在家里苦练棋艺了。这件事只有他媳妇王桂枝知道。

    终于有一天他像裤兜里的锥子——–出头的日子到了。

    这天下棋的是退休老干部张老与现任民兵营长刘援朝。这两位属于本第一流高手[张老稍微好一点点]此时正杀得难解难分,此时轮到刘援朝走棋,四周观众都瞪大眼睛看下一步刘援朝如何应付张老的上步棋。最圈外的柳和平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深处蓄日已久的力量:”赶快炮七退二。快啊!只有炮七退二了。。。”-刘援朝抬头立了他一眼,推了推变色蛤蟆镜没有理会他走了一步别的棋。结果被张老杀了个打败。

:”哎呀,不听我的话输了吧?要是走炮七退二保证不能输”柳和平愤愤地说。

:”你小子懂个球啊,可知道马蹩腿?叫唤啥,谁的腰带没有扎紧把你露出来了?”刘援朝正一肚子气。

:你说话咋恁难听,我好心帮你,你咋这样?”柳和平咕囔着。

:”那步棋原则上讲小柳说得不错,退两步炮或许好一点”张老端起紫砂壶压了一口茶点头说道。

    能得到张老的首肯可不容易,这并不是因为他曾经是公社书记的原因。主要是他是本地象棋的第一高手!听了张老的点评柳和平把要伸了伸。

    “来!来!来!我杀你三把黑的!赢不了你我永远不在这个地方下棋了!刘援朝用食指点着柳和平的秃脑门说道。

    观众都想看热闹,七手八脚把柳和平按坐在张老让出的马扎上。

很久。。。。。。很久。。。。。。众人都离去了,在灰暗的灯光下只剩下刘援朝一人呆呆地坐着,嘴里仍念叨着:"漏了。。。漏了。。。。。。。我就走漏一步啊。。。。。。"

    此时的柳和平正挑着他的剃头挑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哼着他平生最喜爱的那段现代京剧。。。。。。大吊车,真厉害!轻轻的一抓就起来。。。。。。

自从赢了刘援朝后,别人再也不敢小视他了,反而某人遇到难题就喊:”请和平来看看这棋还有救吗?柳和平这才慢慢踱进圈内给弱方指点迷津。每次都能使垂头丧气的一方马上面如桃花。刚刚还趾高气扬的那个却吧嗒吧嗒地抽起闷烟来。

:”张书记,您老和柳和平下一盘怎么样?也让我们开开眼”东村的王老大出主意得到大家的赞同。”对对对,请张书记和和平下一盘”众人附和着。

    张书记缓缓地抬手看了看中山表:”我一会还有个会,是关于退休干部的什么。。。什么的会议我不参加不行,原则上讲我如果没有事情的话是可以与小柳下一盘的”说完张老起身抖了抖军用黄大衣背着双手走走出人群.当走到柳和平身边时低声悄悄说了句话:"你晚上可以到我家里来"

    这天,柳和平比平时回来得早,放下挑子冲里屋喊了一嗓子:”大妮的娘,晚上的饭不在家里吃了”未等回音就拿着一包东西向公社方向走去。

张老的家就住在公社大院,离他家也不是多远,也就是一袋烟的时间。可是他是第一次来张老的家。

    开门的是张书记的老伴。”张书记在家吗”?柳和平点头问道。

    “是小柳吧?进来进来"张老从内间出来。

    “我想给您老学盘棋,不知道您忙不忙”?说着他从身后捧出二斤羊角蜜规规矩矩的放在八仙桌上。

    到了深夜深夜十二点左右,张老家的双扇大门慢慢的开了,送柳和平到了路口张老说了一句让柳和平终身难忘的一句话:”小柳啊,咱们任圩公社原则上讲你已经无人能敌了!”

    那晚柳和平一口饭也没有吃可一点都没有感觉到饿!

    没有不通风的墙,整个任圩公社都传开了。柳和平连张书记都敢赢了—-好家伙!

    自从得到象棋书的好处,柳和平更是认识到它的重要性。地摊上又获得一本葵花宝典–江湖残局。

    柳和平剃头挑子旁多了一副仿牛角象棋,但是棋盘上只有一二十个子,却不是满盘。他说这叫棋式。别人问道怎么个玩法?回答道:”红棋黑棋随便你挑,谁要赢了我,我给他剃一辈子头不要一个子,还给他五毛钱。要是谁输了就给我一个”平头”钱–两毛”。

    本地下棋的人本来就很多,看似简单两步就将死的棋可对方总是输给他。一天下来他的收入是平时剃头的两倍还多。

    这天晚上他在床上像烙饼似的,一个身子一个身子的翻,突然哗啦一声坐起来朝他媳妇王桂枝的肥*上一脚:”王桂枝,你起来,我给你讲个事”?

    他媳妇吓了一大跳,自从生过大妮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自己的大名过。:”深更半夜发什么神经病啊?!”王桂枝揉了揉眼皮。

:”你不是成天地说我下棋能当饭吃吗?你还真他娘的说对了!从明天起我就不再剃头了,我就吃'象棋'了。比剃头强多了。

    真像柳和平所说的那样,他的生意还真”火”了!

    “张书记,您听说了吗?剃头的那个柳秃子把祖传的手艺都撩了,专业摆棋式挣钱了!据说一天下来比他剃头挣得还多!咱不是看他挣钱眼红,他不剃头咱爷们可惨了,咱爷们的脸都是那小子给光的,现在整个小街子就没有会光脸的,再者说就算是有个溜乡的也没有那小子光的舒坦,剃个头还要去相山。看您老的胡茬子也好长时间没有光了吧?”说着,张援朝又递一颗大前门给张书记。

张书记:”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原则上讲小柳是做过了点。祖宗的手艺哪能放下那?”

“您看这样行吗?您给派出所打个招呼,就说他投机倒把或者坑蒙拐骗什么的,反正给他定个啥罪治他一下他就怕了”刘援朝眼巴巴望着张书记的脸。

 “那非君子之所谓,都开始包产到户了,摆个棋算啥啊?又不是赌博,只是一种娱乐,人家还搭上茶水。再说下棋的都是自愿的。原则上讲也能讲过去。”

 “那您老想个办法,他现在连您都不放在眼里。您不知道他在外面说得有多难听,说什么全公社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就算整个淮北市能赢他的人也不多!您听听!”刘援朝跺着脚地说。

:”他真这么说了?他要是这样的说话就大了点!我表侄就能杀他。。。。。。”

 ‘您表侄能’杀’他!?刘援朝眼球一亮:”他是干什么的?人在哪啊?

"他是淮北矿务局象棋队的,参加过全国比赛,还拿过奖。原则上讲小柳决不是对手!”

刘援朝抖着双手像是溺水中抓住一根稻草一样紧紧抓住张老的胳膊:”您不早说啊?走,走走,到公社打电话去。我有钥匙。”

张老从传达室出来,刘援朝紧走几步问道:通了吗?通了吗?。。。。?刘援朝说话的时候有点喘。

这是初冬的时令,玉米黄豆早已进仓,小麦也耩上了。正是农民一年中清闲的日子。今天有逢集,小街子格外热闹。

    从远处来了一人甚是显眼。此人一张惹人喜欢的面孔白里透红,大大的眼睛很容易把幸福和他联系在一起。上身穿天蓝色中山装,呢子料喇叭裤,可是有点长的原因,走起路来能听到与地面磨擦的声音。白球鞋没有系鞋带。左手拎四个喇叭的录音机正常唱着张敏敏的’我的中国心'。在攒动的人流里,有点鹤立鸡群之感。他径直像柳和平的棋摊走去。

:”这棋是怎么下的?有什么规矩吗?”年轻人啪地一声按停的录音机。

柳和平上下打量着个人说出棋规。

“那要是下和棋了呢?年轻人说道。

“和棋谁也不赢谁?”柳和平说道。

:”可是你摆的这几盘棋都是和棋,谁也不能赢。别在这欺骗外行人了。太没有意思了!咱们还是下一盘满棋吧?年轻人接着说:”我要是赢你了你从此别在此处摆棋了。你要是赢了我,这台录音机就属于你了?!”

柳和平像变戏法的被当场戳穿一样,腭骨以下似乎滚烫滚烫。

民兵营长的号召力充分体现出来,在刘援朝招呼下柳和平的棋摊周围人们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了。

王老大力排众人:”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和平你也不能装熊,咱庄稼人也不能怕吃商品粮的!把张书记请来做裁判,谁输了就按刚才这个年轻人说的办,一盘定胜负”。人群闪出一条缝,张老左手紫砂壶,右手拎马搭,肩披黄大衣走进场来振振有词地说:”我张振海以一个老党员的名义保证,一定按原则办事!不偏不向,不孬不让!”

    柳和平忽然感觉自己被人捆绑着上刑场了,但是刚刚王老大的话激励了他。怕个球吗?他不就是个吃商品粮的吗?吃商品粮的就一定能下好棋吗?

刘援朝打乱了他的思路:”来来来,王老大,把棋帮着摆好,大家也不要说话了!”刘援朝像一条泥鳅从人群钻出,似指挥一场战役一样激动。

猜过红黑后随着张老的一声:”开始!”比赛正式进行了!

    柳和平持红棋以中炮七路马开局,年轻人以屏风马对阵。开局都是套路,外行人看不懂,可柳和平心里有数。这年轻人和书上走得一样,看来是个内行。不能大意!盘面进入中局双方互有牵制,兵力胶着在一起。这时轮到小伙子走棋他若无其事走了一步相。柳和平发现这步棋与书上不一样了.又看小伙子走完棋后紧锁眉头,暗自窃喜.他终于发现妙着,平炮打车,对方只要躲车则打底相闷宫。四周观众也好像看懂一样嘘声一片。柳和平马上平炮打车!小伙子足足看了几分钟,表现很无奈地走了个马七进六。柳和平卷起袖子抬手打掉对方的车,得意洋洋的环视四周,伸手抓过张老放在地上的紫砂壶狠狠的吸了一口。抖了抖穿了多年的棉布夹袄,似乎已经胜利了。

    场面像被速冻了一样,刘援朝不知道手指怎么到了自己的嘴里,斜眼看了张老一眼。张老似睡着一样,闭目养神呢。

    小伙子不慌不忙从上衣口袋里夹出一包’良友’抽出一根在烟盒上顿了又顿,点上后走了一步中炮,这是局面瞬息大变。红方虽然多了个车,但是只有一个子在对方境内。而黑方则形成三子连功之势。这是所有的人都看懂了,原来小伙子是弃子抢攻战术。黑方已经败局已定了。

    柳和平慢慢放下张老的紫砂壶,双手托腮,眼球一动不动地盯着棋盘。尽管天气已经很冷了,但是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额头的汗珠由小变大,一会儿他面部的褶子再也沾不住它了,只有吧嗒吧嗒任其掉在棋盘上。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了,二十分钟还是没有走棋。

    观众再也控制不住性情了,有人说还"看个球吗?输定了!"又有人说"再看也不能生小的。"刘援朝用胳膊肘抵了一下张老。

张老起身说道:“小柳,你已经无回天之术了。原则上讲已经输过了,只是时间问题了。“

听了张老的话柳和平推棋认负。张老宣布黑方获胜!

年轻人在无数目光的欢送下拎着录音机挤出人群,伴随着嘹亮的歌声: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他漫步走远了。

    这年的雪比往年下得早了一点,清晨的地面上已经下了薄薄的一层了。任圩公社门前的马路上一个瘦长的身影正挑着剃头挑子随着脚下咯吱咯吱的响声一步一步向小街子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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