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棋评论(或曰评注),与具有悠久历史的象棋本身,或更为晚出的棋谱“年龄”相比,可以说还是个“婴幼儿”。但随着社会主义制度下棋艺事业的发展,特别是近年来人民物质、文化生活的迅速提高,各种全国和地方性的大型比赛不断进行,各地棋刊日益增多,这就使棋手和广大爱好者有可能和必要通过评注这一形式交流经验,互相切磋。经过各地名家—-特别是著名象棋评论先生的努力,棋评已逐渐成为一种与对局不可分割,但又自成体系,独具作用的一门艺术了。
目前的棋评如百花齐放。棋评家有各自的风格,拥有不同的读者群。不过,就笔者来说,最感兴趣的还是先生的评论。因为,只有他—-才使棋评向真、善、美的方向发展,从而把棋评提高到前所没有的艺术境界。而且,据笔者的了解,象棋评论的体例,也是首创先生的《象棋指归》一书。
很长一段时期,对局评注只是为对局本身作一些就棋论棋的简单的注解,是作为对局的附庸而存在,甚至被认为是可有可无的。这一方面是由于对评注的意义和作用尚无明确的认识;另一方面无庸讳言,由于评注者本身理解力和写作能力的限制,或心存顾忌,怕得罪人,怕大名手等等因素的影响,因而趑趄不前,欲言又忍,不仅文章毫无文采可言,内容也不痛不痒,说不出得失关键,读了犹如喝了杯白开水,这就起不到评论应有的作用;另外,也还有一些偏见影响着棋评的发展。例如,有人以为棋评者多是不能上阵的棋手,似乎非“大师”不能评棋。其实,这是把评棋和下棋混为一谈。正如认为“红学家”应该能写出《红楼梦》,剧作家要能粉墨登场,到饮食店品味的顾客应会入厨操刀一样,这种观点显然是不正确的。其实下棋和评棋的关系,正如文学和文学家的关系一样,是相辅相成而又有区别的。
当然,评注者的棋艺水平愈高愈好,自不待言。但对局评论的目的不外是:一、使棋艺得到普及和提高。全国绝大多数爱好者的水平,与名手的差距大约是单、双马。如果离开这部分读者的需要,只照顾少数人的欣赏,那就没有多大意义了。二、使下棋的人感到言之成理,寻之有味,丰富他们的战略思想,提供可资参考的意见。三、使评注文章能够引人入胜,把文学手段融裁进棋评,让读者在欣赏精彩着法的同时也享受到文学美,使他们在一种愉快的精神状态下增长棋艺。
要作到这三点正是棋评之不易处,决不是只会下棋就能担负此项艺术任务的。即使是棋艺和写作水平都足以担负,也还是要认真负责,出以精心。在着法的分析或表达的方式上,对下棋者的临局心理,竞技状态,以及胜负对名次的关系等种种因素,都要作细致、全面的考虑和推敲,也才能有较好的产品。可以说,评好一局棋,比下一局棋所费的时间和精力。可能还要更多些。如果从对广大读者的帮助和给他们的享受来讲,恐怕下棋者更要让位给评棋者,至少也是平分秋色的。
先生的棋评正是具备这三个特点,因而得到愈来愈多的读者喜爱和赞扬。而且我敢说—-恕我斗胆—-先生的棋评,不仅前无古人,如不注意这方面的人材培养,恐怕还要后无来者的。因为,高超的棋艺水平与深厚的文学与哲学的修养熔为一炉,并体现在棋评中,是难得兼而有之的。
据笔者学习的浅见,先生的评论文章一是逻辑性强,整个评论过程,绝无前后矛盾之处。这自然与先生曾执教“论理”(现在通译为形式逻辑)有关。可能不少读者有这种感觉:有的评注,开始一直说红方好,过了一段,突然又变成黑方好,中间哪一着出了毛病?评注中却找不到。
二是文格和观点如高屋建瓴,气概恢宏。多是从理论高度提出问题,给读者和弈者以很大的启发。例如,《成都棋苑》象棋第三期所评杨官璘先负胡荣华一局棋,在双方走了炮二平五马8进7,马二进三车9平8,车一平二卒7进1,车二进六马2进3,兵七进一士4进5,马八进七炮8平9,车二进三马7退8,马七进六之后,对局证明:马七进六未能紧握先手。由于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到底走哪一着好,尚需时间和实践的验证。因而作为一个问题的提出,先生写到:“就局势分析,执先一方中炮布置已大体就绪,方向选择大有余地;执后一方则处于半闭塞状态,只能因走而走,理论上讲,总该有全局形势的制高点可寻的,特提出作为研究的发端。”这就给读者和弈者都指出了研讨的方向,对布局的发展起了很好的作用。
三是论述精辟,言之成理,且多弦外之音,余意不尽。不仅使读者得到技术上的提高,也帮助棋手开阔思想境界。如第三届“五羊杯”赛,杨官璘先和李来群一局,在双方走到炮二平五马8进7,马二进三车9平8,兵七进一卒7进1,马八进七炮8平9,炮八平九马2进3时对局证明马2进3缺少反弹力,先生建议走车8进5骑河捉兵,以后果然时见采用。这当然不一定是棋手看了评论,但说先生高瞻远瞩,才能达到“英雄所见略同”。
四是为最大多数读者着想,评得详略得当,但以详为主。针对一般读者水平,提出种种在棋手脑海里思考过但又未走出来的变化,关键和头绪繁多之处且附参考图加以说明。使人不仅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当然,由于各地棋刊篇幅、风格不同,评注者写法不同,笔者并不认为这是唯一的模式。但为广大读者计,这是值得提倡的。
不过,最明显,而又为先生所独具的特点,就是把文学有机的揉进了棋评;使文学和棋艺完美地结合起来。先生的文章纵横泱荡、舒卷自如,文笔亦庄亦谐,妙趣横生。使人如饮醇酒,如醉如迷。古人有以《汉书》佐酒者;作为象棋和文学爱好者倚枰细读先生的评注文章,其享受又何在《汉书》佐酒之下!先生在解放前所著《象棋指归》及《象棋论坛》中就有不少文笔优美、立论精辟的评注。但因系文言,难免有“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之叹。现在先生用白话写作,但又时时引用古籍中有生命力的典故、成语,以及诗、词、曲中的名句,更显得文采斐然,雅俗共赏。如《晋书》羊*传,有“*在军中,常缓带轻裘”一语,经引入李来群对赵汝权对局,真是恰到好处,表示了对香港同胞的赞誉和情谊。它如引《庄子》“善刀而藏”,陆游“心在天山,身老沧州”,辛弃疾“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张先“云破月来花弄影”,柳宗元“欲采萍花不自由”等等,无不恰如其分,妙趣天成,且给原文注入了新的内涵。
另外,笔者虽然遗憾地与先生无一面之缘,但据了解,知道先生写评注是极为认真负责的。写出初评后,还要随时听取意见,或想到新的观点及时补充,绝没有苟且从事的。这给评论家有不小的启发,也可以纠正那些评棋轻松、容易的看法。
笔者同广大读者一样,希望多读到先生的文章,更希望各地评注家和爱好者共同努力,使棋评真正成为一门艺术。
本文原载于《成都棋苑》第15期
原著:黄国俊